【利艾利】盲飞
盲飞By：Sputnicia
“别回来。”
——这句话便是利威尔对艾伦说的最后一句话了。
艾伦看他更衣。
不是平日慵懒的休闲装，而是正经的西装。利威尔细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胸前流离，打出一个漂亮的领结。早晨柔和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偷偷溜进来，在他的白衬衫上抚摸。他轻轻侧了侧身子，以抚平裤子上的褶皱，阳光偷腥一般地照到了他的锁骨处。
这种感觉与平日欢爱时候所看到大面积的裸露有所不同。虽然那些时候所看到的更加彻底、更加让人脑袋发热和兴奋。但欣赏利威尔的身体，往往不是在那种时候。至少说，在那种时候，要细细地去看他的身体，几乎是不可能的。
只有这种隐晦的时候，隔着一层布料，所看到的才让他沉醉。
对一个人着迷，是多么神奇的事情。
利威尔刚好很好看，艾伦刚好看到入神。
艾伦呆坐着，回想上一次看利威尔如现在一般的情境是什么时候。这光景可不是一般地稀有，利威尔鲜在他面前更衣，虽然脱衣是有做过的，大概频率还并不小。但这种隐晦的光景，不多见。
上一次，大概是七年前。艾伦和学校里的哥们打赌，谁的泳技最差，谁就要偷亲刚调任过来的年轻女教师。艾伦本来并不对这很感兴趣。只是那家伙说了句“监护人是一米六矮子的艾伦，绝对会输”，把他气得够呛，差点冲上去要把那家伙的耳朵撕下来了。他忍住了直接伤害对方的冲动，相反地，他认真起来，也加入了打赌的行列。比赛在黄昏时分进行。
纵使艾伦会游泳，但这是湖，并不是游泳池。他只顾一个人不停往前冲，想快点游到对岸，却没发现别的孩子已经停下不游了，他们似乎已经发现了湖水的深度，对游泳者来说十分危险。但他们大声呼喊艾伦，想让艾伦停止这场赌注的时候，艾伦却没有听见。
——让我游到对岸去。利威尔，我不会给你丢脸的。
他秉持这样的信念游出去很远，快要接近湖中心的时候，他的右腿抽筋了。
艾伦感受到自己的恐惧在无声处炸雷惊响。没办法呼喊，恐惧挤压、扭曲、拧绞、烧炼、捶打于他的心脏。他一瞬间连该怎么办都忘记了。一片空白。窒息。无声。
——谁来……
——救救我……利威……尔……
“小鬼你不要命了吗！？”
是他的声音。
一双强有力的手托着艾伦，艾伦本能地抓住了它们。隐约之中睁眼，看到了利威尔紧张的神色。利威尔将他往岸上拖去。他浑身湿透了。白色的衬衫不整齐地贴在胸膛上，他不断地发出喘息。艾伦听出他喘息间的不安和烦躁。
——还有些许的害怕。
——啊啊，利威尔全身都湿透了……会感冒的吧……
“混蛋，你这样子不要说生病，可是会死掉的啊！我可不是你的保姆。”
艾伦咳出了很多水，在利威尔身上躺了十分久，意识才清明过来。他看到了利威尔赤裸的上半身。还有攥在手里的已湿掉的白色衬衫。利威尔注意到艾伦已经清醒，十分不耐烦地“啧”了一声，继而将小鬼打横扛起来，也不顾他在那里鬼哭鬼嚎大喊“对不起”，一路抱回家去。
将艾伦一把拎到家里的浴室，然后用花洒给他来了个彻底大清洗。没办法，太脏了。脏水也老实溅到自己身上。利威尔干脆也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了，和小鬼一起洗。尽管他内心是抗拒脏小鬼的，但他此时也是个脏大人。
“啧”。
听到利威尔不耐烦的声音，艾伦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震了一下。
“为什么要干那么危险的事情？”
艾伦心里发虚。盯着利威尔的胸膛和腹部，不敢看那张凶神恶煞的脸。
“和同学……打了赌……”
“什么赌？”
“他们说利威尔是矮子。说我不敢和他们比游泳。我就……”艾伦的声音发虚。他知道自己干了蠢事，但他心里很清楚，要再来一遍的话，他会做出一样的选择。
“你就去湖里游泳了？”
“嗯……”
“那好，小鬼，我问你。下次再遇到这种事，你怎么解决？”利威尔严厉的声音不带一点笑意，吓得十一岁的艾伦直哆嗦。他抖啊抖，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。
“下次不去湖里了，直接揍上去……他们要是反击的话，就多揍几次……”
利威尔：“……穿上衣服给我出去……”
艾伦穿好衣服走出去，才发现自己脸上居然发热。心脏在胸腔里猛烈撞击……简直就像是看了些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一样。
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是什么，让自己居然入迷。
“喂，小鬼。盯着我看什么？”
利威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再床边站着了，而是半弯着腰靠近了在床上坐着的艾伦。他低沉的嗓音将艾伦从回忆的漩涡之中震醒了。问句在利威尔这里如祈使句一样令人感觉直接不已。不带一丝多余的感情，捉摸不透。
“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。”
艾伦停顿了一下，轻轻说出来。以前的事情？他们之间的事情还算少吗？太多了。到底是哪一件呢？利威尔大概猜不到艾伦是在想哪件的，但这不要紧吧。有什么要紧呢？他们至今都一直在一起，以后也会的，不是吗？
可是出乎艾伦的意料，利威尔居然猜出来了。他的声音如大提琴，将嘴唇靠近艾伦的耳垂，低声说出来。
“溺水的事情，是吧。”
男人给足了男孩反应的三秒钟。而三秒钟后，换来的却是男孩通红的脸颊，还有喉咙里发出的“唔唔”声。
实在是有些难为情。自己想的事情居然一点偏差也没有地被对方猜了出来。
“小鬼永远都不会长大啊，艾伦你啊，还是个小鬼。”
听利威尔这么说，艾伦却不觉得生气。他的心中仿佛被柔软地戳中，不知名的感动从内面流露而出。那是来自经历的涌动，连串了人和人之间情感的温暖。他仿佛看到过去的，每一天的他，在这里生活着。和这个男人，利威尔。
好吧，就让他当男人的小鬼吧。
当最后一次的小鬼。
他拥上男人的身体，用脑袋在对方胸膛上贴着。听他的心跳。
艾伦是个孤儿。
一个目睹了父母死亡的孤儿。
一个认清了凶手的脸，看着凶手将刺刀刺进父母胸膛里的孤儿。
一个在福利院里待了整整九年的孤儿。
一个一次一次被不知道的面孔领回去，又一次一次被送回来的孤儿。
一个要多奇怪，有多奇怪的，用铁勺子在暖气管上敲出有节奏音符的孤儿。
一个被奇怪的男人直接看中，二话不说扛回家去的孤儿。
他无数次在黑夜里咀嚼自己的寂寞、愁苦、愤恨，后来，有多少个夜晚，他也就咀嚼了多少次那个男人带给他的近乎粗暴的温暖。他的管教方式很严厉。教训，便是教育。艾伦有很多次因为做错了事情，被男人揍。但他在过了将近五年的时间，他才清楚地意识到那些管教有多么有用。以至于他不断地改进自己的不足，在接受管教的时候，他也一点点把自己的寂寞磨碎掉了，扔了、亦或是吞了。生吞。仇恨也好，寂寞也好，在男人这里拧绞至无，他最终成为了不一样的人。多好。
可仇恨再怎么磨掉、寂寞再怎么抹杀、自己再怎么坚强，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——艾伦只有利威尔了。
艾伦不知道自己对于利威尔来说，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。
他曾经小心翼翼地问过利威尔这个问题。“我们是家人吗？”
“谁知道呢……”
他得到了这样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，他也总算松了一口气。原因未知。他知道自己大概对于对方来说是个累赘，天天闯祸、不走正路的家伙。说是家人，他根本没有这个资格吧？心中这么盘算着，他却发疯地希望对方给他的是那个肯定的答案，等待的那几秒，他的心脏近乎要跳出嗓子眼了。因为他觉得利威尔一定会说“不是的”，这样的答案。
只是他可能没有听见，利威尔轻声说的一句话。
“但你一直是那个小鬼。”
将音乐天赋很好的艾伦送出国去的决定，是在艾伦17岁时候的生日，由利威尔告诉他的。
“怎么样？你做得到吗？”利威尔斜着眼看他，语气尖锐而逼人。
“我……”
艾伦犹豫了。事情实在太突然。他本想高中毕业后就在本地读一所大学，然后早点出去工作。钢琴他一直都有和利威尔在练。利威尔的琴技是没活说的。艾伦本身也十分热爱钢琴，只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要往这方面发展。
想都没有想过，就要立刻做决定，真是太难了。
“你去。必须做。”
利威尔帮他做出了决定。
十八岁。八月底。
离别。
别。
利威尔给予艾伦最后一个拥抱，却不等对方回抱过来，脱身一般地离开。他们之间名曰“离别”的距离，刺地艾伦浑身发疼。最疼的是心脏。他本不认为自己会这么疼。却发现自己在时隔几十年以后又在经历一次离别。上次的记忆模糊，这次的记忆在逐渐形成。他望见利威尔的西服上有一丝褶皱，他于是伸手想要去拍平整来。却被利威尔钳制了双手。
“好好学。”
利威尔转过身去。
“最好别回来了。”
艾伦不知道利威尔为什么要这样果决。
真的有这个必要吗？
他们之间，到底算什么？
他记得那无数个晚上欢爱的时刻，利威尔难以察觉的温柔。他的帅气，他苦恼时候烦恼地啧声。把艾伦领回家时候抗在肩上走路时候摇摇晃晃的感觉。
那么究竟算什么呢？
为什么这种东西，那个人也能轻易舍弃呢?
这难道不是感情吗？
利威尔。
若是想让我放开翅膀自由飞翔，也不需要让我眼前的光亮消失殆尽吧。这样下去，我只能盲飞了。
那些感情，都是真实的。至少艾伦觉得是的。
而利威尔，便是他眼前的一片光亮。
失去了光亮的盲飞，还有什么意义呢？
无数个晚上，他思考着，挤压着内心的寂寞和遗憾，吞进了一切的感情和情绪。四年。他对着夜晚的星空默念那个人的名字。他想念他稍微有些冰冷的指尖、一丝不苟的性格、不耐烦地“啧”声，还有叫他“小鬼”时候的语调……
他真的如那个人所料的，没有回去。
管教和来自大人的教训，往往是很有用的，不是吗？
直到四年以后，他走上勃拉姆斯国际钢琴大赛的颁奖典礼。“好好学”。
“最好别回来了。”
两句话。那个人曾经无比坚定对他说的。
再也回不去了吧？他默想。那个人，如今在哪里呢？
奖杯递了过来，他与颁奖者握了握手。那是只指尖微凉的手。
他震颤。抬头。
对上那双湛蓝色的眼睛。
“啊......”他说不出话来。
对方却先开口了。
“别让我等这么久啊，小鬼。”
他才知道，利威尔其实一直在等着自己。
他，
——不曾盲飞。
FI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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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的十分感谢😭！